第64章 肯定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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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肯定養
臥室外的燈光乍亮, 將站在門口矮小圓碩的身影照得無處遁形。
阮糖的小表弟手裏抓著一根炸雞腿，吃得滿嘴是油。
他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屋內的阮糖和周淮煦，滿臉寫著天真無邪。
“姐姐, 你們在幹嘛？”
阮糖的額角扯了扯, 心說這小胖墩從哪兒冒出來的。
下一秒, 她家小姑就竄進她的眼簾。
她火急火燎地伸手揪住那小男孩的耳朵, 急得叫囂。
“臭小子, 你怎麽能隨便進姐姐的房間呢！”
即便她沒瞧見剛剛屋內的場景，但瞅著阮糖和周淮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個成年人都能猜出其中的原委。
小姑氣得臉頰漲紅，擡手啪啪地拍上自家兒子的屁股。
那肥嘟嘟的肉墊彈力十足, 頓時發出清脆聲響。
而她手下的小胖墩哭聲更加嘹亮，手裏的炸雞腿“啪嘰”掉到地板上。
他嗷嗷大哭，嚎得十裏八鄉都能聽得見。
阮糖和周淮煦：“……”
小姑打了好幾下, 抄手抱住她家胖兒子, 把他整個人揪起來懸在半空, 力氣賊大。
她揚起頭望向屋內的阮糖, 笑得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格外諂媚。
“糖糖, 你們繼續忙, 我會收拾這臭小子的！”
之前他們和阮家鬧掰, 沒法像從前那樣倚仗阮淵和柳玉瑩。
於是便趁著這次春節來串門走親戚, 想緩和下彼此的關系，維系這早就剩成渣的情分。
柳玉瑩聽到動靜後, 疾步走到阮糖的房門外。
她瞧見這雞飛狗跳的一幕, 不禁上前拉了拉小姑的手。
柳玉瑩擰眉道：“你別打孩子了。”
她面露為難，“這天色也晚了, 你還是帶著孩子先回去吧，把帶來的禮物也捎上。”
“這怎麽能行。”小姑一看柳玉瑩要下逐客令，忙不疊地說，“嫂子，那些禮物都是我們專程拿來孝敬您和大哥的。”
她說得體面，表現積極。
而像她這麽熱情上趕子的，不止一家。
彼時偌大的客廳裏，二叔也拖家帶口的來阮淵這兒走親戚。
這兩家平時有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卻都破天荒地給他們送上昂貴的禮物。
他二叔給阮淵送來了一盆新買的綠植。
雖然沒有周淮煦之前送的水晶蘭那麽珍稀名貴，但也是他忍痛割血花了不少價錢買的。
正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能用一盆花卉換回阮淵這棵大樹，想想就值得！
他二叔的算盤打得叮當響。
而阮淵瞧見那擺放在屏風旁的蝴蝶蘭，眸中神色淡淡，半分不見愉悅。
這盆花的色彩太過艷麗，與他家的裝潢設計很是不搭。
他沈吟片刻，開口道：“二弟啊，我對花花草草沒什麽講究，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花可不是普通的花。”二叔反應很大地說，“大哥，之前那姓周的小子送給你花，你都收了。怎麽到我這兒你就推拒了呢。”
聞言，阮淵擰起眉頭：“什麽姓周的小子，人家有名有姓，名字好聽著，叫淮煦。”
“噢噢淮煦。”二叔撓撓頭，心裏費解。
他哥之前不是看那小子不順眼，哪哪兒都不滿意。怎麽現在就變了，開始護犢子了？
兩人正說著話，阮糖他們一行人就下了樓，來到客廳。
今天家裏來客人，阮糖和周淮煦也不能一直待在房間。
正好她也想來會會他們，看這群人大過年的，究竟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這不，她二嬸瞧見阮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來。
她熱情地拉過阮糖的手，和她面對面坐下。
二嬸笑著說：“糖糖啊，這麽久沒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阮糖的眉心一動，她二嬸可是很少誇她的。
她知道阮糖比自家女兒的相貌出眾許多，所以從來不談及女孩們的樣貌。
只一個勁兒地吹噓她女兒拿了多少獎項，對其中的水分含金量也是只字不提。
二嬸望著阮糖，笑容有點僵。她的目光掃過坐在阮糖身邊的周淮煦，不禁感嘆。
“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太般配了！”
這措辭好老套。
阮糖在心裏腹誹，隨即聽到她二嬸語重心長地說話，開始正式表演。
“糖糖，你現在能找到這麽好的對象，男才女貌，嬸兒真是替你感到高興。可惜我們小妙啊……”
她頓了頓，醞釀著心頭的情緒，語氣帶起點顫音。
她挽住身邊女兒的肩膀，暗暗嘆息。
“這丫頭向來乖巧聽話，就快大學畢業了，長這麽大還沒談過戀愛。”
二嬸的眼珠子轉了轉，貌似不經意地說，“誒，我看周先生那麽優秀，身邊肯定認識不少青年才俊吧？要不，介紹給小妙認識認識。”
周淮煦帥氣多金，身邊的朋友肯定也不差。
她打著如意算盤，希望自家女兒也能釣到個鉆石王老五。
“媽。”小妙拉了拉她媽的衣角，默默地低下頭。
她不想求阮糖，事事都矮她一頭，家境相貌不如她，現在連找對象都得求著她。
她媽媽拍開她的手，遞給她一個“這孩子別不懂事”的眼神。
她這麽低聲下氣地討好阮糖，不還是為了給她找個好歸宿。
阮糖噙著淺淺的笑意，眸色清明，將一切看得門兒清。
她淡淡地說：“小妙現在年紀還小，不用那麽著急吧。再加上，我覺得她肯定可以自己找到另一半的，對不對？”
言下之意，她的男朋友是自己找的，她家閨女怎麽不行。
一聽，二嬸啞炮了。
這一番周旋下來，幾個親戚在他們這兒都沒嘗到好果子。
但他們面上不顯，離開前還裝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將“兄友弟恭”四個字演進骨子裏。
在這其中，最真實的莫過於小姑家的小胖墩。
五歲大的孩子臉上依然掛著淚痕，哼唧唧地生悶氣。
今晚他被媽媽打了，手裏炸雞腿還掉到地上弄臟了，痛失心愛的食物，很不開心。
不得不說，這世上的小孩比大人真實、純粹。
越長大，明白更多的事理，反倒越虛偽。
想想真諷刺。
—
隔天早晨，阮糖的心裏念著邱姨那樁案子。
她和周淮煦一起去超市買了些水果等慰問品，隨即乘車前往邱姨居住的地方。
邱姨家住在濱城光明路片區的老式筒子樓。
狹長的走道僅能兩人行，泛黃的墻體起皮剝落。一排排防盜窗裏掛著洗皺的大褲衩等衣物，隨風搖搖蕩蕩。
生怕一陣風吹來就把衣服給刮落到生銹的窗沿，甚至掉到樓下的泥濘地面。
阮糖踩過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一路找到了二號樓。
她和周淮煦一起攀上樓梯，來到了邱姨的家門口。
彼時房門半敞，裏頭傳來了一陣爭吵聲，裹挾著物品砸落摔碎的聲音。
阮糖踟躕一秒，聽見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立馬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屋內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摔了滿地。
邱姨正被一個穿著老漢背心的男人揪著頭發，掄拳砸上她的臉。
她的額角淤青，嘴邊涔著血絲，頭發亂糟糟的，眼角還隱隱能看到淚光。
阮糖趕緊沖上去，攥住那個男人的手腕，擰向一邊。
“松開！”她冷聲命令。
男人吃痛地松開攥著邱姨的手，嘴裏罵罵咧咧。
“你他媽是誰啊，我打我老婆你管的著嗎？！”
“我們是警察，怎麽管不著。”周淮煦冷不丁地說。
聞言，男人楞怔一秒，望向邱姨的眼裏露出兇光。
“你這臭娘們兒又犯什麽事了，凈給我惹禍！”
他作勢要打邱姨，阮糖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後，男人不由得縮回手，悻悻作罷。
下一秒，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身材瘦削的老婦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她的嘴裏磕著瓜子，隨意地把瓜子皮扔到地上。
老婦人慢悠悠地說：“警官，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們就別管了。”
她看向邱姨，不耐煩地說：“還不快把這兒收拾幹凈，給兩位警官倒杯茶水。”
邱姨條件反射地點頭，正想動作，卻被阮糖攔下。
她眉心緊擰：“你們打人還有理了，知不知道故意傷人是犯法的，想吃牢飯嗎？”
老婦人臉色變了變，半晌就換上一副笑臉。
“警官，我們沒打人，我兒子只是教育了她一下。”
阮糖看向邱姨那張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臉，像是聽到了什麽地獄笑話。
把人打成這樣，也算教育？
老婦人板著臉說：“這女人自從嫁到我們家，我們就沒過過什麽安生日子。”
“……”
“她生了個沒帶把兒的閨女，那孩子早早地沒了。”
老婦人盯著邱姨，鼻孔出氣，“她克丈夫又克孩子，我兒子能對她這樣已經算很好的了！”
這老婦人顛倒黑白的本事極強，簡直是個無師自通的pua高手，三兩句話就能把人給逼死。
她說：“警官，是這女人讓我們家絕了後。你應該把她抓起來才對，這種人才該吃牢飯！”
阮糖冷著臉，早就聽不下去了。
她無視老婦人的胡攪蠻纏，扶著邱姨輕聲道：“我先帶你去擦藥。”
聞言，那老婦和男人還想阻攔。
兩人還未動作，就感受到周淮煦投來的冰冷目光，宛如淬了寒霜的鋒刃，將他們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就這樣，他們只能任由阮糖和周淮煦將人帶進房間裏。
邱姨腳步虛浮地進了屋內，輕車熟路地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跌打油。
很明顯，她被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經常受傷。
她坐在床頭，輕咳兩聲。
眼見阮糖拿過那瓶跌打油，將棉簽沾上藥油，想幫她擦拭。
邱姨忙不疊地擺手道：“不必了警官，我自己來就好。”
“你臉上的傷看不到，我幫你吧。”
阮糖手執棉簽，坐在她的身邊，輕輕地為她擦拭傷口。
邱姨望著她細致認真的眉眼，細細地打量阮糖，柔和的目光仿若在描繪那優美的輪廓弧度。
她看著看著，眼睛濕潤成一片。
邱姨想起自己的女兒。
她的女兒莉莉也和阮糖差不多大。
她低聲啜泣：“我婆婆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如果她不嫁進這個家，就不會生下女兒來這世上受苦。
她的女兒莉莉二十歲那年就嫁了人，生前遭受家暴，一直想離婚。
但娘家人這邊不讓她離。
“當時我老公和婆婆堅決不同意她離婚，我也擔心她離婚後沒有倚靠。”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該怎麽過日子，邱姨不敢想象。
誰家又沒有點磕磕跘跘呢，這麽多年她被丈夫打，也一直隱忍咬牙熬過去了。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女兒竟被活活打死了。
邱姨垂下腦袋，雙手掐進發縫裏，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悔恨中。
如果當初她支持女兒離婚，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女兒就不會死。
“是我害死了莉莉……”
邱姨掩面而泣，淚水劃過她的臉頰，瘦薄的肩膀微微抖動，脊背彎得很低，哭得不能自已。
阮糖伸手撫上她的肩頭，柔聲道：“邱姨，這不是你的錯，是那些施暴者的錯。”
聞言，邱姨的身子顫了顫。
她仰起臉，眼中寫滿驚慌與無助。
她說：“莉莉的老公因為傷人已經判刑了，但她現在的屍身卻不見了。”
莉莉死後剛下葬不到一個月，屍體就不翼而飛。
邱姨見自己的女兒死後都不得安生，心如刀絞，淚又落了下來。
坐在一旁的周淮煦全程緘默。
他低下頭，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阮糖。
“昨天我們讓警員和陵園管理處的人協商，調了墓地那片的監控錄像，有結果了。”
阮糖接過他的手機，點開屏幕裏的監控視頻。
視頻裏是個黑夜，天色漆暗，但隱約能看見有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靠近莉莉的墓地。
他們扛著鋤頭，悄悄地去挖掘她的墳墓。
阮糖擰眉，將手機遞到邱姨的眼前。
“阿姨，您看看，認不認識這視頻裏的人？”
邱姨拿起手機，靠近了兩寸。
那三個男人的臉即便天黑也依稀能瞧出五官輪廓。
她湊近細細地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的眼瞳緊縮，幹澀的唇瓣微顫。
邱姨正想說話，外頭就傳來了一陣罵罵咧咧的人聲。
有人來了。
“他媽的！莉莉老公那家人給的撫恤金也太少了，當我們家是叫花子呢。”
一個剪著寸頭的男人晃晃悠悠地進了門，輕車熟路地拖了鞋。
他啐了一口道：“大哥，改天你和我一塊兒去。他們把莉莉給打死了，這撫恤金一定要多要些，不扒他們一層皮，這事沒完！”
話音剛落，還沒等邱姨的丈夫回話。
男人就見有幾道人影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阮糖扶著邱姨緩步踏出房門，目光掃過那個寸頭男，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那段墓地監控視頻裏，三個男人中的一個。
阮糖的眉心一動，和周淮煦交換了個眼神。
兩人不動聲色地上前，靠近那個男人。
周淮煦迅速地摁住他的肩膀，將他的雙手並緊往後一拽，徹底禁錮住他。
阮糖伸手剛想摸出兜裏的銀質手銬，一旁的老婦人就沖了過來，焦急慌張地拉住她的手。
“警官，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她急聲道，“這是我哥家的孩子，向來老實本分，你們抓他幹嘛！”
“沒錯，我表弟犯什麽事了，你們要抓他。”邱姨的老公也憤憤不平地說。
“開棺的事。”阮糖冷冷地甩下話音。
一時間，寸頭男的身子僵住。
邱姨的老公眼神閃爍，就連那唯恐天下不亂能把黑說成白的巧嘴老婦人也噤了聲。
三人的表情都不太對勁。
阮糖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家人絕對有問題。
她亮出兜裏的手銬，厲聲道：“我們懷疑你和一樁開棺案有關，跟我們回警局吧。”
聞言，寸頭男嚇得額頭直冒冷汗。
他想掙紮卻被周淮煦摁得死死的，活像是砧板上的魚，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嗚呼了。
“我做這些都是有原因的！”他顫巍巍地說，“表哥姑姑，你們快替我解釋啊！”
邱姨的老公埋下腦袋，嘴巴閉得嚴嚴實實，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邱姨見狀不禁上前，伸手拽住她老公的衣領。
“你們到底做了什麽，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對不對？你們究竟把莉莉弄到哪兒去了？！”
她發了瘋地搖晃他，仿佛將長年累月積攢的所有情緒都宣洩而出。
老婦人見狀快步上去，揪住她的手往外一撒，擋到她的面前。
“你幹什麽？！我們做這些不也是為了莉莉好，想給她找個好歸宿！”
好歸宿？！
不僅是邱姨，阮糖和周淮煦也面面相覷，眸中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
莉莉已經去世，他們竟給她找了一個歸宿。
周淮煦押著手底下的男人，手掌力度加重了幾分，嗓音低沈冷冽：“你說。”
男人疼得嗷嗷直叫，點頭如搗蒜：“我說，我都是替表哥他們辦的事！”
前天，他在邱姨老公和婆婆的示意下，叫上了兩個兄弟。
趁著天色漆黑，他們偷偷把莉莉的墳給挖了。
“我們收了人家五千塊彩禮，給莉莉配了一門冥婚。”
他們把莉莉送到濱城郊區的鳳崗村，給一家剛剛病逝的兒子當鬼新娘。
聞言，邱姨的雙腿一軟，幾近暈厥。
阮糖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邱姨的眼眶一紅，失聲痛哭，沖到她老公面前胡亂地拍打他。
“你還是人嗎？我們女兒才剛死，你就把她賣給別人配冥婚！”
她的女兒生前遭受丈夫的虐待，死後還要被家人當成物品一樣販賣。
即便死也不得安息，被這些人榨幹最後一滴血。
邱姨發了瘋地哀嚎，拍打她的丈夫。
老婦人根本拉不住她，她的丈夫也招架不住。
阮糖擔心邱姨悲傷過度體力不支，待會兒身體又出狀況。
她趕緊問寸頭男：“你們把莉莉賣到鳳崗村的哪家人，帶我們過去。”
聞言，邱姨停下動作，終於緩過神來。
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回莉莉的屍身。
就這樣，阮糖和周淮煦押著寸頭男上了車，邱姨也緊跟其後。
她不願待在家裏等著，想親自去接女兒。
四人乘車趕往濱城蘿田區的鳳崗村。
到了那兒後，天色早已沈沈降下。
寸頭男領著他們來到了村子裏的一片墓地。
周圍雜草叢生，烏鴉休憩在樹梢上發出宛如嗚咽的聲音，聽得人瘆得慌。
剛剛阮糖已經打電話通知當地的派出所，召人來挖墳。
不一會兒，他們還沒等到派出所的警員們，反倒來了一群氣勢洶洶的村民。
幾個村民扛著鋤頭鐵錘，趕到他們的面前。
為首的老漢皮膚蠟黃，雙鬢布滿絲絲白發。
他仰著腦袋，哼出鼻音，說話間小胡子一吹一吹的。
“你們在我兒子、兒媳婦的墳前做什麽？！”
阮糖把那個寸頭男推了出去，男人的身子抖得像篩糠。
鳳崗村的民風蠻橫霸道，他不敢得罪這群人，但警察他更得罪不起啊……
寸頭男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們想接回莉莉，這個婚……我們不結了。”
“你說不結就不結，收了我們的錢，還想反悔！”
邱姨扯起嗓子道：“我就是想讓我女兒回家，你們把我女兒還給我！”
周圍亂成一團，謾罵聲、哄鬧聲不斷。
那老漢更是直接拿起鋤頭砸了過來。
“你們休想驚動我兒子，別想帶走他媳婦！”
生銹的鋤頭掄過來，阮糖眼疾手快地將邱姨護到自己的身後。
重錘隨風落下，幾近碰觸她的鼻尖。
那一刻，一只骨節有力的手橫空截住那鋤頭的木柄一端，緊緊地攥在手心。
周淮煦面沈如水，施力將那長木柄拽了過去。
老漢被這股力道一拉，整個人往前跌倒到地上，躺得四仰八叉。
他疼得嗷嗷叫，周淮煦把手裏的鋤頭猛地扔到地上，發出劇烈沈重的聲響，連帶著那木柄竟也被震碎了。
一時間，老漢的哀嚎聲戛然而止。
村民們也嚇得懵住，紛紛不敢動。
伴隨一陣嘹亮的警鳴聲，兩輛警車呼嘯著駛來。
一行警員快速下車，趕到他們這兒。
站在最前列的一名警員身穿藍色警服，朝阮糖和周淮煦頷首道：“你們好，我是鳳崗村派出所的警員，黎銘。”
“黎警官，剛剛電話那頭我已經將大致情況告訴你們了。”阮糖對他說。
黎銘：“我們了解到了，現在可以協助開棺。”
眼見他們一行人往墓地走去，要去撬自家兒子的棺材。
老漢哀嚎一聲，伸出雙臂擋到他們的面前。
“警官，你們不能這麽做啊！我兒子好不容易娶回妻，你們就讓他入土為安吧！”
“阻撓警察執法是要受法律處罰的，請你讓開。”
黎銘神情肅然，剛正不阿。他讓警員們把周圍的村民疏散開，把老漢也支到一邊。
眾人協力將墳頭挖開，沙土飛揚落在夜空中，棺材板隨之被擡起。
那一刻，露出了棺材裏躺著的兩個人。
莉莉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慘白的臉頰上被塗滿了胭脂水粉，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邊，被合葬在這口棺材裏。
“莉莉！”邱姨泣不成聲，看到自己女兒的那一刻心都碎了。
而老漢也癱坐到地上，開始哭天喊地。
“你們把我的兒媳婦帶走，那我兒子怎麽辦？我家的彩禮怎麽辦？！”
“……”
“我兒子沒娶老婆就走了，我就是擔心他在地下沒有人照顧他，這才想找個同齡的未婚女和他合葬，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兒，我這麽做礙著誰了！”
阮糖的眉梢一挑，立刻抓住他話裏的關鍵詞：“未婚女？”
寸頭男縮著脖子，囁嚅道：“這年頭，人家冥婚也想找個沒結過婚的，不想要二手貨。”
“你說誰是二手貨？”邱姨怒道，“我女兒就算結過婚，那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們這種人才不是東西！”
她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根本不給這親戚留一點情面。
從前她對他們一度忍讓，卻害得自己女兒命喪黃泉，還要被當成貨物賣人。
如今，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不止邱姨，一旁的老漢聽完也忍不住，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竄起來。
“什麽意思？你們這姑娘結過婚？！”
當初他們那家子可說好了，配給他們的是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
他這才掏出老底，足足花了五千塊錢給兒子買新娘。
“你們這群騙子！”
老漢氣勢洶洶地沖上前，和他們理論。
眼見兩方就要吵起來，身穿警服的黎銘不由吼道：“都別吵了，你們全都跟我回派出所去！”
話落，吵鬧聲終於消停。
幾名警員將莉莉的屍體擡出棺材，又帶著邱姨、老漢他們回警局。
臨行前，黎銘看向阮糖和周淮煦，朝他們斯文一笑。
“謝謝你們的配合協作，要不是你們，我都不知道村裏又出了這種荒唐事。”
阮糖心念一動，問：“這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事了？”
黎銘撓撓頭，語氣帶著點慚愧。
“是啊，我們這兒的村民普遍受教育文化程度偏低，比較封建迷信。”
他關切地說：“這裏山路崎嶇，距離市區路程遙遠，夜間行路怕是不太安全。”
“……”
“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在村裏找個旅館住一晚。”
此時天色已晚，現在出發回市區確實不方便。
明天一早，他們派出所也打算護送莉莉的屍體再返回濱城市區。
阮糖和周淮煦商量後，決定留在這兒住宿一夜。
他們跟黎銘告別後，信步走過那片墓地。
阮糖發現剛剛鬧事的那群村民並未走遠。
那群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的眼神裏透著一絲怪異，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阮糖壓下心頭的疑竇，跟周淮煦一起離開墓地。
他們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日用品衣物，隨後就近找了一間賓館。
剛剛進門，門前響起了“叮咚”的感應聲。
前臺的男服務員習慣性地說了聲：“歡迎光臨。”
他擡起頭，目光落到阮糖的臉上，不由得楞住。
周淮煦眸色偏冷，緩步走近前臺，沈聲道：“有空房嗎？”
“有的。”服務員緩過神來，為他們辦理入住。
他悄悄地瞥了阮糖一眼，隨即將房卡恭恭敬敬地遞給周淮煦。
周淮煦牽著阮糖的手，踱步上了樓梯，找到他們所住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阮糖擰起黛眉，納悶地說：“你覺不覺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周淮煦“嗯”了一聲：“我們今晚小心點。”
他走到房間的窗前，將大片窗簾拉上，又檢查了一遍房間的門鎖。
確認無誤後，他翻出超市袋子，將剛買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拿了出來。
剛剛前臺的服務員說賓館這幾天的煤氣管道出了問題，晚上九點後就沒有熱水。
此時已過淩晨一點，想洗個熱水澡很明顯是無緣了。
阮糖坐在床上，嘆了口氣：“好想洗個熱水澡啊。”
“沒問題。”周淮煦俊朗的眉眼舒展開，傾身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熱水壺，為她煲熱水。
他將煲開的水都倒進浴室的浴缸裏，用手試了下溫度，感覺剛剛好。
“可以了。”
阮糖滿意地朝他笑笑，走進浴室裏，卻見周淮煦沒有動作。
阮糖：“？”
她清淩淩的眼睛註視他，捕捉到他漆瞳裏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
“糖糖，你看你今天奔波勞累，這麽辛苦。”
周淮煦傾身靠近她，折下頸，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耳畔，嗓音低磁，勾著點暧昧蠱惑。
“今晚就讓我來幫你吧，洗浴按摩服務統統滿足。”
阮糖抿著嘴角，眼底的笑意繾綣。
她伸手勾上他的脖頸，和他對視：“只提供洗浴按摩服務嗎？”
周淮煦的雙臂環上她纖細的腰肢，隔著薄薄的衣料能夠感受到他掌心炙熱的溫度和骨骼觸感。
“顧客至上，你想讓我做什麽，都行。”
狹窄的浴室內空氣悶窒，他的唇似有若無地擦過阮糖的耳後肌膚，搔得她酥癢難耐。
“由我來服侍你吧，我尊貴的客人。”
他擡起冷白修長的指節，一顆顆地解開襯衣領口的紐扣。
脫下的襯衣被他隨手甩到盥洗臺的邊沿，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眼底有暗流翻湧。
強勢、冷戾、極具壓迫性，透著滿滿的荷爾蒙。
浴室的昏黃光線浸著他骨骼分明的肩身，勾勒出那緊實的肌肉線條。
他單手覆到阮糖的後背，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裏。
另一只手拉下她的針織衫，露出纖薄的雪肩。
他的長指挑起搭在那肩上的細細吊帶，勾落而下。
阮糖與他四目相對，纖長的扇睫顫動了下，心臟不受控制地在胸腔裏砰砰跳動。
他倆在一起到現在，還沒真正做過。
難道今晚就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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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外的燈光乍亮, 將站在門口矮小圓碩的身影照得無處遁形。
阮糖的小表弟手裏抓著一根炸雞腿，吃得滿嘴是油。
他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屋內的阮糖和周淮煦，滿臉寫著天真無邪。
“姐姐, 你們在幹嘛？”
阮糖的額角扯了扯, 心說這小胖墩從哪兒冒出來的。
下一秒, 她家小姑就竄進她的眼簾。
她火急火燎地伸手揪住那小男孩的耳朵, 急得叫囂。
“臭小子, 你怎麽能隨便進姐姐的房間呢！”
即便她沒瞧見剛剛屋內的場景，但瞅著阮糖和周淮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個成年人都能猜出其中的原委。
小姑氣得臉頰漲紅，擡手啪啪地拍上自家兒子的屁股。
那肥嘟嘟的肉墊彈力十足, 頓時發出清脆聲響。
而她手下的小胖墩哭聲更加嘹亮，手裏的炸雞腿“啪嘰”掉到地板上。
他嗷嗷大哭，嚎得十裏八鄉都能聽得見。
阮糖和周淮煦：“……”
小姑打了好幾下, 抄手抱住她家胖兒子, 把他整個人揪起來懸在半空, 力氣賊大。
她揚起頭望向屋內的阮糖, 笑得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格外諂媚。
“糖糖, 你們繼續忙, 我會收拾這臭小子的！”
之前他們和阮家鬧掰, 沒法像從前那樣倚仗阮淵和柳玉瑩。
於是便趁著這次春節來串門走親戚, 想緩和下彼此的關系，維系這早就剩成渣的情分。
柳玉瑩聽到動靜後, 疾步走到阮糖的房門外。
她瞧見這雞飛狗跳的一幕, 不禁上前拉了拉小姑的手。
柳玉瑩擰眉道：“你別打孩子了。”
她面露為難，“這天色也晚了, 你還是帶著孩子先回去吧，把帶來的禮物也捎上。”
“這怎麽能行。”小姑一看柳玉瑩要下逐客令，忙不疊地說，“嫂子，那些禮物都是我們專程拿來孝敬您和大哥的。”
她說得體面，表現積極。
而像她這麽熱情上趕子的，不止一家。
彼時偌大的客廳裏，二叔也拖家帶口的來阮淵這兒走親戚。
這兩家平時有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卻都破天荒地給他們送上昂貴的禮物。
他二叔給阮淵送來了一盆新買的綠植。
雖然沒有周淮煦之前送的水晶蘭那麽珍稀名貴，但也是他忍痛割血花了不少價錢買的。
正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能用一盆花卉換回阮淵這棵大樹，想想就值得！
他二叔的算盤打得叮當響。
而阮淵瞧見那擺放在屏風旁的蝴蝶蘭，眸中神色淡淡，半分不見愉悅。
這盆花的色彩太過艷麗，與他家的裝潢設計很是不搭。
他沈吟片刻，開口道：“二弟啊，我對花花草草沒什麽講究，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花可不是普通的花。”二叔反應很大地說，“大哥，之前那姓周的小子送給你花，你都收了。怎麽到我這兒你就推拒了呢。”
聞言，阮淵擰起眉頭：“什麽姓周的小子，人家有名有姓，名字好聽著，叫淮煦。”
“噢噢淮煦。”二叔撓撓頭，心裏費解。
他哥之前不是看那小子不順眼，哪哪兒都不滿意。怎麽現在就變了，開始護犢子了？
兩人正說著話，阮糖他們一行人就下了樓，來到客廳。
今天家裏來客人，阮糖和周淮煦也不能一直待在房間。
正好她也想來會會他們，看這群人大過年的，究竟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這不，她二嬸瞧見阮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來。
她熱情地拉過阮糖的手，和她面對面坐下。
二嬸笑著說：“糖糖啊，這麽久沒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阮糖的眉心一動，她二嬸可是很少誇她的。
她知道阮糖比自家女兒的相貌出眾許多，所以從來不談及女孩們的樣貌。
只一個勁兒地吹噓她女兒拿了多少獎項，對其中的水分含金量也是只字不提。
二嬸望著阮糖，笑容有點僵。她的目光掃過坐在阮糖身邊的周淮煦，不禁感嘆。
“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太般配了！”
這措辭好老套。
阮糖在心裏腹誹，隨即聽到她二嬸語重心長地說話，開始正式表演。
“糖糖，你現在能找到這麽好的對象，男才女貌，嬸兒真是替你感到高興。可惜我們小妙啊……”
她頓了頓，醞釀著心頭的情緒，語氣帶起點顫音。
她挽住身邊女兒的肩膀，暗暗嘆息。
“這丫頭向來乖巧聽話，就快大學畢業了，長這麽大還沒談過戀愛。”
二嬸的眼珠子轉了轉，貌似不經意地說，“誒，我看周先生那麽優秀，身邊肯定認識不少青年才俊吧？要不，介紹給小妙認識認識。”
周淮煦帥氣多金，身邊的朋友肯定也不差。
她打著如意算盤，希望自家女兒也能釣到個鉆石王老五。
“媽。”小妙拉了拉她媽的衣角，默默地低下頭。
她不想求阮糖，事事都矮她一頭，家境相貌不如她，現在連找對象都得求著她。
她媽媽拍開她的手，遞給她一個“這孩子別不懂事”的眼神。
她這麽低聲下氣地討好阮糖，不還是為了給她找個好歸宿。
阮糖噙著淺淺的笑意，眸色清明，將一切看得門兒清。
她淡淡地說：“小妙現在年紀還小，不用那麽著急吧。再加上，我覺得她肯定可以自己找到另一半的，對不對？”
言下之意，她的男朋友是自己找的，她家閨女怎麽不行。
一聽，二嬸啞炮了。
這一番周旋下來，幾個親戚在他們這兒都沒嘗到好果子。
但他們面上不顯，離開前還裝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將“兄友弟恭”四個字演進骨子裏。
在這其中，最真實的莫過於小姑家的小胖墩。
五歲大的孩子臉上依然掛著淚痕，哼唧唧地生悶氣。
今晚他被媽媽打了，手裏炸雞腿還掉到地上弄臟了，痛失心愛的食物，很不開心。
不得不說，這世上的小孩比大人真實、純粹。
越長大，明白更多的事理，反倒越虛偽。
想想真諷刺。
—
隔天早晨，阮糖的心裏念著邱姨那樁案子。
她和周淮煦一起去超市買了些水果等慰問品，隨即乘車前往邱姨居住的地方。
邱姨家住在濱城光明路片區的老式筒子樓。
狹長的走道僅能兩人行，泛黃的墻體起皮剝落。一排排防盜窗裏掛著洗皺的大褲衩等衣物，隨風搖搖蕩蕩。
生怕一陣風吹來就把衣服給刮落到生銹的窗沿，甚至掉到樓下的泥濘地面。
阮糖踩過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一路找到了二號樓。
她和周淮煦一起攀上樓梯，來到了邱姨的家門口。
彼時房門半敞，裏頭傳來了一陣爭吵聲，裹挾著物品砸落摔碎的聲音。
阮糖踟躕一秒，聽見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立馬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屋內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摔了滿地。
邱姨正被一個穿著老漢背心的男人揪著頭發，掄拳砸上她的臉。
她的額角淤青，嘴邊涔著血絲，頭發亂糟糟的，眼角還隱隱能看到淚光。
阮糖趕緊沖上去，攥住那個男人的手腕，擰向一邊。
“松開！”她冷聲命令。
男人吃痛地松開攥著邱姨的手，嘴裏罵罵咧咧。
“你他媽是誰啊，我打我老婆你管的著嗎？！”
“我們是警察，怎麽管不著。”周淮煦冷不丁地說。
聞言，男人楞怔一秒，望向邱姨的眼裏露出兇光。
“你這臭娘們兒又犯什麽事了，凈給我惹禍！”
他作勢要打邱姨，阮糖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後，男人不由得縮回手，悻悻作罷。
下一秒，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身材瘦削的老婦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她的嘴裏磕著瓜子，隨意地把瓜子皮扔到地上。
老婦人慢悠悠地說：“警官，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們就別管了。”
她看向邱姨，不耐煩地說：“還不快把這兒收拾幹凈，給兩位警官倒杯茶水。”
邱姨條件反射地點頭，正想動作，卻被阮糖攔下。
她眉心緊擰：“你們打人還有理了，知不知道故意傷人是犯法的，想吃牢飯嗎？”
老婦人臉色變了變，半晌就換上一副笑臉。
“警官，我們沒打人，我兒子只是教育了她一下。”
阮糖看向邱姨那張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臉，像是聽到了什麽地獄笑話。
把人打成這樣，也算教育？
老婦人板著臉說：“這女人自從嫁到我們家，我們就沒過過什麽安生日子。”
“……”
“她生了個沒帶把兒的閨女，那孩子早早地沒了。”
老婦人盯著邱姨，鼻孔出氣，“她克丈夫又克孩子，我兒子能對她這樣已經算很好的了！”
這老婦人顛倒黑白的本事極強，簡直是個無師自通的pua高手，三兩句話就能把人給逼死。
她說：“警官，是這女人讓我們家絕了後。你應該把她抓起來才對，這種人才該吃牢飯！”
阮糖冷著臉，早就聽不下去了。
她無視老婦人的胡攪蠻纏，扶著邱姨輕聲道：“我先帶你去擦藥。”
聞言，那老婦和男人還想阻攔。
兩人還未動作，就感受到周淮煦投來的冰冷目光，宛如淬了寒霜的鋒刃，將他們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就這樣，他們只能任由阮糖和周淮煦將人帶進房間裏。
邱姨腳步虛浮地進了屋內，輕車熟路地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跌打油。
很明顯，她被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經常受傷。
她坐在床頭，輕咳兩聲。
眼見阮糖拿過那瓶跌打油，將棉簽沾上藥油，想幫她擦拭。
邱姨忙不疊地擺手道：“不必了警官，我自己來就好。”
“你臉上的傷看不到，我幫你吧。”
阮糖手執棉簽，坐在她的身邊，輕輕地為她擦拭傷口。
邱姨望著她細致認真的眉眼，細細地打量阮糖，柔和的目光仿若在描繪那優美的輪廓弧度。
她看著看著，眼睛濕潤成一片。
邱姨想起自己的女兒。
她的女兒莉莉也和阮糖差不多大。
她低聲啜泣：“我婆婆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如果她不嫁進這個家，就不會生下女兒來這世上受苦。
她的女兒莉莉二十歲那年就嫁了人，生前遭受家暴，一直想離婚。
但娘家人這邊不讓她離。
“當時我老公和婆婆堅決不同意她離婚，我也擔心她離婚後沒有倚靠。”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該怎麽過日子，邱姨不敢想象。
誰家又沒有點磕磕跘跘呢，這麽多年她被丈夫打，也一直隱忍咬牙熬過去了。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女兒竟被活活打死了。
邱姨垂下腦袋，雙手掐進發縫裏，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悔恨中。
如果當初她支持女兒離婚，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女兒就不會死。
“是我害死了莉莉……”
邱姨掩面而泣，淚水劃過她的臉頰，瘦薄的肩膀微微抖動，脊背彎得很低，哭得不能自已。
阮糖伸手撫上她的肩頭，柔聲道：“邱姨，這不是你的錯，是那些施暴者的錯。”
聞言，邱姨的身子顫了顫。
她仰起臉，眼中寫滿驚慌與無助。
她說：“莉莉的老公因為傷人已經判刑了，但她現在的屍身卻不見了。”
莉莉死後剛下葬不到一個月，屍體就不翼而飛。
邱姨見自己的女兒死後都不得安生，心如刀絞，淚又落了下來。
坐在一旁的周淮煦全程緘默。
他低下頭，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阮糖。
“昨天我們讓警員和陵園管理處的人協商，調了墓地那片的監控錄像，有結果了。”
阮糖接過他的手機，點開屏幕裏的監控視頻。
視頻裏是個黑夜，天色漆暗，但隱約能看見有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靠近莉莉的墓地。
他們扛著鋤頭，悄悄地去挖掘她的墳墓。
阮糖擰眉，將手機遞到邱姨的眼前。
“阿姨，您看看，認不認識這視頻裏的人？”
邱姨拿起手機，靠近了兩寸。
那三個男人的臉即便天黑也依稀能瞧出五官輪廓。
她湊近細細地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的眼瞳緊縮，幹澀的唇瓣微顫。
邱姨正想說話，外頭就傳來了一陣罵罵咧咧的人聲。
有人來了。
“他媽的！莉莉老公那家人給的撫恤金也太少了，當我們家是叫花子呢。”
一個剪著寸頭的男人晃晃悠悠地進了門，輕車熟路地拖了鞋。
他啐了一口道：“大哥，改天你和我一塊兒去。他們把莉莉給打死了，這撫恤金一定要多要些，不扒他們一層皮，這事沒完！”
話音剛落，還沒等邱姨的丈夫回話。
男人就見有幾道人影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阮糖扶著邱姨緩步踏出房門，目光掃過那個寸頭男，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那段墓地監控視頻裏，三個男人中的一個。
阮糖的眉心一動，和周淮煦交換了個眼神。
兩人不動聲色地上前，靠近那個男人。
周淮煦迅速地摁住他的肩膀，將他的雙手並緊往後一拽，徹底禁錮住他。
阮糖伸手剛想摸出兜裏的銀質手銬，一旁的老婦人就沖了過來，焦急慌張地拉住她的手。
“警官，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她急聲道，“這是我哥家的孩子，向來老實本分，你們抓他幹嘛！”
“沒錯，我表弟犯什麽事了，你們要抓他。”邱姨的老公也憤憤不平地說。
“開棺的事。”阮糖冷冷地甩下話音。
一時間，寸頭男的身子僵住。
邱姨的老公眼神閃爍，就連那唯恐天下不亂能把黑說成白的巧嘴老婦人也噤了聲。
三人的表情都不太對勁。
阮糖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家人絕對有問題。
她亮出兜裏的手銬，厲聲道：“我們懷疑你和一樁開棺案有關，跟我們回警局吧。”
聞言，寸頭男嚇得額頭直冒冷汗。
他想掙紮卻被周淮煦摁得死死的，活像是砧板上的魚，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嗚呼了。
“我做這些都是有原因的！”他顫巍巍地說，“表哥姑姑，你們快替我解釋啊！”
邱姨的老公埋下腦袋，嘴巴閉得嚴嚴實實，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邱姨見狀不禁上前，伸手拽住她老公的衣領。
“你們到底做了什麽，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對不對？你們究竟把莉莉弄到哪兒去了？！”
她發了瘋地搖晃他，仿佛將長年累月積攢的所有情緒都宣洩而出。
老婦人見狀快步上去，揪住她的手往外一撒，擋到她的面前。
“你幹什麽？！我們做這些不也是為了莉莉好，想給她找個好歸宿！”
好歸宿？！
不僅是邱姨，阮糖和周淮煦也面面相覷，眸中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
莉莉已經去世，他們竟給她找了一個歸宿。
周淮煦押著手底下的男人，手掌力度加重了幾分，嗓音低沈冷冽：“你說。”
男人疼得嗷嗷直叫，點頭如搗蒜：“我說，我都是替表哥他們辦的事！”
前天，他在邱姨老公和婆婆的示意下，叫上了兩個兄弟。
趁著天色漆黑，他們偷偷把莉莉的墳給挖了。
“我們收了人家五千塊彩禮，給莉莉配了一門冥婚。”
他們把莉莉送到濱城郊區的鳳崗村，給一家剛剛病逝的兒子當鬼新娘。
聞言，邱姨的雙腿一軟，幾近暈厥。
阮糖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邱姨的眼眶一紅，失聲痛哭，沖到她老公面前胡亂地拍打他。
“你還是人嗎？我們女兒才剛死，你就把她賣給別人配冥婚！”
她的女兒生前遭受丈夫的虐待，死後還要被家人當成物品一樣販賣。
即便死也不得安息，被這些人榨幹最後一滴血。
邱姨發了瘋地哀嚎，拍打她的丈夫。
老婦人根本拉不住她，她的丈夫也招架不住。
阮糖擔心邱姨悲傷過度體力不支，待會兒身體又出狀況。
她趕緊問寸頭男：“你們把莉莉賣到鳳崗村的哪家人，帶我們過去。”
聞言，邱姨停下動作，終於緩過神來。
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回莉莉的屍身。
就這樣，阮糖和周淮煦押著寸頭男上了車，邱姨也緊跟其後。
她不願待在家裏等著，想親自去接女兒。
四人乘車趕往濱城蘿田區的鳳崗村。
到了那兒後，天色早已沈沈降下。
寸頭男領著他們來到了村子裏的一片墓地。
周圍雜草叢生，烏鴉休憩在樹梢上發出宛如嗚咽的聲音，聽得人瘆得慌。
剛剛阮糖已經打電話通知當地的派出所，召人來挖墳。
不一會兒，他們還沒等到派出所的警員們，反倒來了一群氣勢洶洶的村民。
幾個村民扛著鋤頭鐵錘，趕到他們的面前。
為首的老漢皮膚蠟黃，雙鬢布滿絲絲白發。
他仰著腦袋，哼出鼻音，說話間小胡子一吹一吹的。
“你們在我兒子、兒媳婦的墳前做什麽？！”
阮糖把那個寸頭男推了出去，男人的身子抖得像篩糠。
鳳崗村的民風蠻橫霸道，他不敢得罪這群人，但警察他更得罪不起啊……
寸頭男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們想接回莉莉，這個婚……我們不結了。”
“你說不結就不結，收了我們的錢，還想反悔！”
邱姨扯起嗓子道：“我就是想讓我女兒回家，你們把我女兒還給我！”
周圍亂成一團，謾罵聲、哄鬧聲不斷。
那老漢更是直接拿起鋤頭砸了過來。
“你們休想驚動我兒子，別想帶走他媳婦！”
生銹的鋤頭掄過來，阮糖眼疾手快地將邱姨護到自己的身後。
重錘隨風落下，幾近碰觸她的鼻尖。
那一刻，一只骨節有力的手橫空截住那鋤頭的木柄一端，緊緊地攥在手心。
周淮煦面沈如水，施力將那長木柄拽了過去。
老漢被這股力道一拉，整個人往前跌倒到地上，躺得四仰八叉。
他疼得嗷嗷叫，周淮煦把手裏的鋤頭猛地扔到地上，發出劇烈沈重的聲響，連帶著那木柄竟也被震碎了。
一時間，老漢的哀嚎聲戛然而止。
村民們也嚇得懵住，紛紛不敢動。
伴隨一陣嘹亮的警鳴聲，兩輛警車呼嘯著駛來。
一行警員快速下車，趕到他們這兒。
站在最前列的一名警員身穿藍色警服，朝阮糖和周淮煦頷首道：“你們好，我是鳳崗村派出所的警員，黎銘。”
“黎警官，剛剛電話那頭我已經將大致情況告訴你們了。”阮糖對他說。
黎銘：“我們了解到了，現在可以協助開棺。”
眼見他們一行人往墓地走去，要去撬自家兒子的棺材。
老漢哀嚎一聲，伸出雙臂擋到他們的面前。
“警官，你們不能這麽做啊！我兒子好不容易娶回妻，你們就讓他入土為安吧！”
“阻撓警察執法是要受法律處罰的，請你讓開。”
黎銘神情肅然，剛正不阿。他讓警員們把周圍的村民疏散開，把老漢也支到一邊。
眾人協力將墳頭挖開，沙土飛揚落在夜空中，棺材板隨之被擡起。
那一刻，露出了棺材裏躺著的兩個人。
莉莉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慘白的臉頰上被塗滿了胭脂水粉，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邊，被合葬在這口棺材裏。
“莉莉！”邱姨泣不成聲，看到自己女兒的那一刻心都碎了。
而老漢也癱坐到地上，開始哭天喊地。
“你們把我的兒媳婦帶走，那我兒子怎麽辦？我家的彩禮怎麽辦？！”
“……”
“我兒子沒娶老婆就走了，我就是擔心他在地下沒有人照顧他，這才想找個同齡的未婚女和他合葬，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兒，我這麽做礙著誰了！”
阮糖的眉梢一挑，立刻抓住他話裏的關鍵詞：“未婚女？”
寸頭男縮著脖子，囁嚅道：“這年頭，人家冥婚也想找個沒結過婚的，不想要二手貨。”
“你說誰是二手貨？”邱姨怒道，“我女兒就算結過婚，那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們這種人才不是東西！”
她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根本不給這親戚留一點情面。
從前她對他們一度忍讓，卻害得自己女兒命喪黃泉，還要被當成貨物賣人。
如今，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不止邱姨，一旁的老漢聽完也忍不住，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竄起來。
“什麽意思？你們這姑娘結過婚？！”
當初他們那家子可說好了，配給他們的是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
他這才掏出老底，足足花了五千塊錢給兒子買新娘。
“你們這群騙子！”
老漢氣勢洶洶地沖上前，和他們理論。
眼見兩方就要吵起來，身穿警服的黎銘不由吼道：“都別吵了，你們全都跟我回派出所去！”
話落，吵鬧聲終於消停。
幾名警員將莉莉的屍體擡出棺材，又帶著邱姨、老漢他們回警局。
臨行前，黎銘看向阮糖和周淮煦，朝他們斯文一笑。
“謝謝你們的配合協作，要不是你們，我都不知道村裏又出了這種荒唐事。”
阮糖心念一動，問：“這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事了？”
黎銘撓撓頭，語氣帶著點慚愧。
“是啊，我們這兒的村民普遍受教育文化程度偏低，比較封建迷信。”
他關切地說：“這裏山路崎嶇，距離市區路程遙遠，夜間行路怕是不太安全。”
“……”
“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在村裏找個旅館住一晚。”
此時天色已晚，現在出發回市區確實不方便。
明天一早，他們派出所也打算護送莉莉的屍體再返回濱城市區。
阮糖和周淮煦商量後，決定留在這兒住宿一夜。
他們跟黎銘告別後，信步走過那片墓地。
阮糖發現剛剛鬧事的那群村民並未走遠。
那群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的眼神裏透著一絲怪異，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阮糖壓下心頭的疑竇，跟周淮煦一起離開墓地。
他們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日用品衣物，隨後就近找了一間賓館。
剛剛進門，門前響起了“叮咚”的感應聲。
前臺的男服務員習慣性地說了聲：“歡迎光臨。”
他擡起頭，目光落到阮糖的臉上，不由得楞住。
周淮煦眸色偏冷，緩步走近前臺，沈聲道：“有空房嗎？”
“有的。”服務員緩過神來，為他們辦理入住。
他悄悄地瞥了阮糖一眼，隨即將房卡恭恭敬敬地遞給周淮煦。
周淮煦牽著阮糖的手，踱步上了樓梯，找到他們所住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阮糖擰起黛眉，納悶地說：“你覺不覺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周淮煦“嗯”了一聲：“我們今晚小心點。”
他走到房間的窗前，將大片窗簾拉上，又檢查了一遍房間的門鎖。
確認無誤後，他翻出超市袋子，將剛買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拿了出來。
剛剛前臺的服務員說賓館這幾天的煤氣管道出了問題，晚上九點後就沒有熱水。
此時已過淩晨一點，想洗個熱水澡很明顯是無緣了。
阮糖坐在床上，嘆了口氣：“好想洗個熱水澡啊。”
“沒問題。”周淮煦俊朗的眉眼舒展開，傾身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熱水壺，為她煲熱水。
他將煲開的水都倒進浴室的浴缸裏，用手試了下溫度，感覺剛剛好。
“可以了。”
阮糖滿意地朝他笑笑，走進浴室裏，卻見周淮煦沒有動作。
阮糖：“？”
她清淩淩的眼睛註視他，捕捉到他漆瞳裏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
“糖糖，你看你今天奔波勞累，這麽辛苦。”
周淮煦傾身靠近她，折下頸，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耳畔，嗓音低磁，勾著點暧昧蠱惑。
“今晚就讓我來幫你吧，洗浴按摩服務統統滿足。”
阮糖抿著嘴角，眼底的笑意繾綣。
她伸手勾上他的脖頸，和他對視：“只提供洗浴按摩服務嗎？”
周淮煦的雙臂環上她纖細的腰肢，隔著薄薄的衣料能夠感受到他掌心炙熱的溫度和骨骼觸感。
“顧客至上，你想讓我做什麽，都行。”
狹窄的浴室內空氣悶窒，他的唇似有若無地擦過阮糖的耳後肌膚，搔得她酥癢難耐。
“由我來服侍你吧，我尊貴的客人。”
他擡起冷白修長的指節，一顆顆地解開襯衣領口的紐扣。
脫下的襯衣被他隨手甩到盥洗臺的邊沿，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眼底有暗流翻湧。
強勢、冷戾、極具壓迫性，透著滿滿的荷爾蒙。
浴室的昏黃光線浸著他骨骼分明的肩身，勾勒出那緊實的肌肉線條。
他單手覆到阮糖的後背，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裏。
另一只手拉下她的針織衫，露出纖薄的雪肩。
他的長指挑起搭在那肩上的細細吊帶，勾落而下。
阮糖與他四目相對，纖長的扇睫顫動了下，心臟不受控制地在胸腔裏砰砰跳動。
他倆在一起到現在，還沒真正做過。
難道今晚就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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